■李延萍
对于一个从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,怎么也想不到,时至今日,小时候馋涎欲滴的水果,现在随处可见、唾手可得。超市里,路边摊,各种各样的水果,琳琅满目、果香扑鼻、酸甜可口,而且物美价廉。
小时候,家门口有两棵原生态果树,听说是爷爷留给我们的家财。一棵是橙子树,虽然每年都结很多的果,但我们很少会吃,因为很酸很酸,一般只有怀孕的女人敢吃,据说可以增强食欲,缓解妊娠反应,或者是感冒咳嗽的病人敢吃,因为用它蒸水喝可以驱寒止咳。由于嘴馋,我试过几次,嚼几口,酸到脸部都变形了,后来嘴再馋也不敢吃了。另一棵是桔子树,整个树形像一把伞,每到春天,翠绿的叶片间点缀了无数的白色小花,风一吹,花瓣飘飘洒洒,铺满一地。桔子树的果实也很酸,但熟透了的果实就有甜了。所以我们对它多了一份贪心,刚刚开花就盼着它结果,刚刚结果就恨不得它一夜之间就熟透了。
提起这棵桔子树,就不由得想起我的母亲。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伟大的,我的母亲也不例外。母亲身材高挑,生育了6个儿女,一生勤劳善良,节衣缩食,把全部的爱给了这个家,命运却只给了她49个春秋。父亲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他曾是原江西纺织厂的生产小组长,上世纪60年代初下放到农村,回到家乡,因为有点文化和见识,就安排在生产大队做会计,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。所以,家里所有的事几乎都是母亲操持打理,每天除了操心我们6兄妹的衣、食、住和劳动之外,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。母亲是生产队里拿工分的能手,她一个人能做两个人的事,一年的工分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,邻居们都很羡慕,啧啧称赞。
记得大概在我6岁的时候,有一天,母亲做好晚饭,叫我们先吃,她自己还要剁猪草、煮猪食、喂猪。我们几个很快吃完了饭,菜也差不多吃光了,只剩下一碗空心菜,我们嫌它又老又硬,而且没有放什么油,干涩无味,实在难以下咽,所以基本上都没怎么伸筷子。弟弟吃饭时,不小心把煤油灯撞倒了,煤油撒进了空心菜里面,我们更不吃了。母亲却没事一样,盛了一碗饭,就着这碗空心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。姐姐要母亲再炒一个菜,说这个菜不能吃了。母亲摇摇头说,家里也没什么菜了,这个菜倒了蛮可惜。其实,当时家里还有一点腊肉,可母亲舍不得吃,因为那是要留着待客的。吃完晚饭,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在晒坪里打禾挣工分,打累了就歇一歇,而母亲则趁着这个时间回家为灶上正煮着的猪食添柴火,如此来回了好几趟。当她最后一趟回到家里时,突然摔倒在了灶台前,脸色苍白,怎么叫也叫不醒,我们都吓坏了,幸好邻居帮忙,抬到床上,掐了人中,慢慢地才缓过神来。
桔子树每年都结很多的果,大概有两箩筐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这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收获。桔子采摘下来后,母亲一般都会用簸箕装好,叫我挨家挨户送给邻居们尝个鲜,再留点送给亲戚朋友,最后把剩下的不到半箩筐桔子,全部埋进谷堆里,青绿色的桔子埋进谷堆后,过一段时间就变成桔红色的了,味道也更香甜了。这些是留给自家待客吃的。但是有一次,母亲听说我在学校参加普通话比赛得了第一名,破例奖了两个桔子给我,让我在小伙伴面前嘚瑟了一整天。
后来,母亲积劳成疾,一病不起,我第一次听到“癌”这个字,当时并不是很懂它的意思,但是觉得这个字很丑,很讨厌。记得每当病情发作时,母亲都会痛得死去活来,几次央求父亲,说不要治了,只想早点死了算了,吓得父亲每天守着母亲,哪都不敢去,到了晚上,把菜刀也藏起来了。其实母亲的病谈不上治,医院早就说了,没有药可以治疗的,父亲只好在乡下请了赤脚医生开点药,将信将疑按时服药。后来,有个郎中开了一个偏方,说此病可用桔子树叶子煎水擦身便会有所好转,而且可以缓解病痛。于是,正在读小学的我每天放学后的任务就是摘桔叶,父亲煎水后帮母亲擦身子。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,桔子树紧挨在母亲的窗前,里面传来母亲一阵一阵喊痛的哭声。当时正值冬天,懵懂年少的我踮起脚尖,用颤抖的手抓住桔树枝,边哭边摘桔叶,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直到有一天,父亲请人把我从学校叫回去,轻轻地对我说,今天不用摘桔叶了,因为母亲已经不行了,你们都好好地陪在她身边。这时的母亲异常的平静,脸如纸白,气若游丝,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,时而又转向了另一侧。我们跪在母亲床前,不敢哭出声来,只是轻声抽泣,胸中犹如山间被阻的滔滔洪流,痛苦至极。就这样,母亲走了,很安详、很平静,再也没有痛苦、没有劳累、没有担忧、没有牵挂。
母亲的一生也启示了我:勤劳做事,宽以待人。
母亲走后,桔子树也病了,被虫子在树心蛀了个洞,伤口裸露在外,父亲撒了一些石灰,还是没用,整棵树慢慢地枯萎了。
再后来,家里盖了新房子,父亲特意从外地带回一棵小树苗,种在家门口。父亲说,这是一棵苹果树,希望以后我们都平平安安。随着我们兄弟姐妹逐个外出谋生,成家立业,这棵本来就其貌不扬的的小树苗,也渐渐被忽视了、淡忘了。而当我们再次回到老家时,才惊奇地发现,当年其貌不扬的小树苗,早已长成了一棵亭亭玉立的大树,而且通过验明正身,确认它不是苹果树,而是一棵梨树。每年春天,梨树上都会开满洁白的花,一簇一簇的,压弯了树枝。
门前果树发新芽,梨花带泪思亲人。我想,这不仅是春的展示,更是爱的诉说。这满树的素白,已然站成了一种深深的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