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仇进才
有段时间,我的笔在春天也生不出花来。
望着电脑,发呆一个钟头,脑海里也蹦不出令人惊喜的词句。想到文人墨客多爱养些花草,我便从网上买了盆多肉,试图借助它找回春天的丰润与繁盛。
它是裹在泡沫袋里寄来的,叶片收束着,看上去病恹恹的,底部的叶子有些像是长了冻疮,有些已经蔫了。我赶忙将多肉栽进盆里,压好营养土,浇上水。
可一周后,它仍是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,原本如玉质的好叶子也开始发蔫,生出皱纹。我本打算将它丢掉,但或许同是春天沦落人,我看着它,就像看见了自己——同样迷茫困顿的眼睛,同样郁郁寡欢的眉头。于是,心中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冲动,我偏要把它种活!
在网上查看了教程后,我把它从不见光的客厅转移到了阳光直照的阳台。没想到,换位置后,它马上来了精神,迅速从面黄肌瘦变成粉面朱唇,出落成个俊俏小生,就连曾经对它不屑一顾的春风都黏在了身边,殷勤地为叶片润上盈盈的绿意。那倒伏在盆中的花冠渐渐竖了起来,像是侧卧的睡美人苏醒后撑起身子,扶正高贵的王冠。
我由衷地为它高兴。再想想自己,我是不是也该换换位置?就像多肉,有着我精心准备的营养土,但没有了阳光的直照,只凭借散射光难以茁壮。换了位置就点燃骨子里的勃勃生机。
我离开电脑,来到阳台边,向远方望去,忽然发现这世界是何等的辽阔、丰富、细腻!俯瞰桃李争春,倾听千里莺啼,细嗅人间烟火,万事万物都是生动、新鲜的,我的心中豁然开朗,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阳光。
走下楼,阳光贴着我的后背送来暖融融的拥抱。坐在茵茵绿草中,把稿纸垫在腿上,一句感叹脱口而出:久违了,我的春天!此时,我分明感到了无数灵动鲜活的细节途经我的感官向心中涌动,脑海里一些困在壳中的种子同时拥有了发芽的心情。
再过些日子,多肉里原本藏着的颗粒大小的叶子也长大了,很是肥硕,像鹅卵石。远远看去,多肉恰似小公主,把荷花般的花瓣按照雏菊的模样叠在一起,织成了精美的公主裙。间或能看到多肉在风中把叶片弯出曼妙的弧度,轻轻摇曳,那定是它在骄傲地欣赏自己的手艺。
可惜,熊孩子来做客了。他径直把多肉的头摘了下来,还掰掉了几枚叶子。等我发现时,多肉已经极扎眼地凹下去一块,像是断臂的维纳斯。它没有发出凄婉的哭泣,只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我,却更惹人心疼。我把它放到了高处,默默祈祷它能够早日康复。
彼时,我的心情也处于低潮,投出去的稿子总是石沉大海,眼看着别人百发百中,我却颗粒无收,笔尖缀满沉重的挫折感,让我很长时间都难以把它提起来。
某天,我突然想起最近一直没给多肉浇水,赶紧瞧上一眼,却发现它“断头”处的茎上冒出了几个球,是微型的小头!它竟然不声不响地长出了侧芽,这让我倍感惊喜,等这些小头长大后,我就能收获满盆的多肉了。
事实上,如果它真是一截树桩,重新发芽并不会让我感动,但它只是一棵小小的多肉,还没有我的拳头大,这样脆弱的生命力居然能挺过断头的劫难,并借此张扬出更加蓬勃的生机。在它的面前,我自愧不如。
突然想起汪曾祺,先生在细致地观察葡萄的生长后写出了《葡萄月令》,那我是不是也能写一篇《多肉月令》呢?当这个念头浮现时,我隐隐感到,江郎才尽的窘境已经裂开了缝隙。看着眼前多肉上分外醒目的伤口,以及同样引人注目的小头,我清楚地看见,文学留在我体内的断茎上,也正有嫩芽跳了出来。
用这棵小多肉,我将种出满满一盆春天。